“五官”劳动者
导读：
王麟
“劳动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古话，常被人批评。
“劳动最有滋味”。这是近语，也曾有人置疑。
无论劳动观念如何变换，今天我们依旧在劳动，在品尝着各自不同的滋味。截取一二感官，权且叫作——“五官”劳动者。
劳眼者：鲁力（文物鉴定师）
一个细雨纷纷的上午，在南京博物院见到了鲁力。
作为“劳眼者”的代表，我想文物书画鉴定师应该算是真正的火眼金晴吧。“我这个岗位可不比外面文物拍卖公司里的鉴定师，他们出了错也许能在以后的物品流通中能弥补，可是，我如果出了错，那就是国家的严重损失啊！”初见面时鲁力的话让我很受震撼。再接过他的名片，上面清晰地写着：国家文物出境鉴定江苏站副站长、南京博物院鉴定征集部主任、研究员。
鲁力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画专业，做鉴定师却是后来分配到南京博物院之后的决定。因为南博里的馆藏优势和鲁力自身对书画史的熟悉了解，他很快就走上了文物鉴定的道路。
“一字、二画、三图章。”鲁力很认真地向我们介绍着，鉴定一个画家的作品要对他的整体面貌、各个时间的特点，以及风格变异期的情况绝对了解才行。譬如明朝画家仇英的作品，仇英号实父，一般人写“实”的繁体“实”，宝题下面是“母”字，而仇英习惯在宝盖下央写一个“田”字。这就是他的个人习惯，专家们称为“从田不从母”。但很多假画制造者并不知道他的这个个人习惯，所以纷纷在鲁力的眼前现了原形。“虽然只是个横出不出头的问题，但却逃不过我们鉴定师的眼睛。”鲁力说得很自信，我在频频点头的同时很认真地看了看他的眼睛。
“听说现在的鉴定仪器也很厉害，那在科学仪器面前，人眼的作用还大吗？”我开始试图刁难起鲁力。
“当然，在鉴定工作中，人眼的作用是无法承代的。像书画中的笔性就要用眼睛看，我们所说的‘鉴定’中的‘鉴’就是指‘目鉴’，‘定’是指文献考证。我们一般都是以目鉴为主，考证为辅，因为文献也有错误的时候。”
原来，鲁力还真碰到地过眼睛战胜文献的例子。明代有个画家叫文壁，但明史书上却把他的名字记载成了“文璧”。其实，他父亲给文壁三兄弟起名字都是从“土”的，分别是文奎、文壁、文室。所以显然是明史书记载错误，但很多造假者大多会依照史书落上“文壁”的款。
还有一次，收藏家周培元曾将一本画家徐渭的图册当作真迹收藏，北京一些专家也肯定那是真迹。但是鲁力却在这本图册中发现了一些张大千用笔的痕迹，令周培元大师很不高兴，但也很无奈，因为鲁力的证据非常到位。徐渭是一个生活经历非常独特的人，年幼时父母双亡，年轻时8次乡试都没能成功，残酷的现实让徐渭变得有点变态，他“用厉斧击首”，用锥子刺自己的耳朵，50岁的时候，他因为怀疑自己的妻子不贞就把妻子给杀了。这样的心理状况使徐渭在用笔上的特别肆纵、癫狂。他的画很多是无法用理性的审美理解的。而民国时代的画家张大千在模仿徐渭的作品时也用明代的古纸作画，但张大千的笔性很巧，很俏皮，和徐渭那种癫狂肆纵的风格并不一致，所以哪怕再相像，也只能貌似却无法神似。
说到眼睛的感觉，鲁力又说了一个故事。因为有机物里碳14这种放射性物质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产生衰变，所以可以检测碳14的衰减量来确定文物的年代。几年前有个文物贩子来南京博物院卖一批所谓四种睡虎地出土的汉代木简。测试仪通过碳14衰减量测量，的确是汉代的东西没错。但鲁力就是不相信这是真品，因为他觉得这些木简上的字迹比汉隶的节奏快，现代气息比较浓。后来果然发现这些木简竟是用汉代的棺材板做的。
听了这些例子，不得不佩服起鲁力的好眼神。
——“您的视力很好吧？”
——“还不错，不过，所谓靠眼睛可并不是靠视力，完全是靠各方面知识的积累和经验。”
仪器鉴定的结果被眼睛所打败，这就是“劳眼者”的厉害。
劳鼻者——杨冬梅（品香师）
杨冬梅生活在一个香气缭绕的世界中已经有7年的时间了，她现在是南京一家化妆品公司的闻香师。
看到温婉的杨冬梅坐在办公桌前面，幽雅地拿起闻香纸，轻点一些香精，靠近鼻子“品”一“品”，用轻柔的声音告诉我什么时候是头香，什么时候是体香，什么时候再是尾香，那种满足的神情真是让人羡慕不已。但是作为女性她却从来不用香水，连日常的护肤品都只用公司里不加香的化妆品小样。杨冬梅从专业的角度说，处在有各种杂味的环境里面闻香会影响判断力。
杨冬梅说她一直刻意保护自己的鼻子，所以在饮食方面格外注意，洋葱、辣椒、生姜、蒜、葱都不吃。杨冬梅的先生也十分体贴自己天天要闻香的妻子，包揽了会产生很多油烟的炒菜的活。闻的香气多了会刺激肺，杨冬梅的体会就是多喝茶，既可以排毒，还可以养颜。长时间的工作练就了杨冬梅敏感的鼻子，有时候会有顾客到公司来要求鉴别一些化妆品，杨冬梅那专业的鼻子一嗅，大致就可以判断出真假哦！杨冬梅说大脑里面就好像有了一个资料库，在闻香的时候自觉的把脑袋里面所储存的东西调出来。这和音乐家听音乐时感觉有一段很熟，马上就能想乐谱相似。我说乐谱都是可以记载下来的，可是味道却很抽象啊。杨冬梅想了想说：“是啊，但我喜欢这个工作，我觉得这样的工作不是很简单的辩别味道，它有它的艺术性。香水在不同的时期所表达的内容不一样，各种香味也有各种的意义。我有时候也会调香。”说到这儿杨冬梅自己很快乐的笑起来，想知道她为什么高兴？唉我原来答应杨冬梅保守这个秘密的，但这实在太有意思了，还是要一吐为快，也希望杨冬梅可以原谅我！原来杨冬梅是F4迷，看完《流星花园》深受感动便精心调配了一款同名香水。头香是青柠檬，感觉活力四射；体香有桉树的味道，草香，海洋香，花香；尾香主要是麝香、木香还有一点点檀香。其实杨冬梅是按照F4每个人的个性来调的：道时寺是既野性也温柔的，在头香里面就用了一种野草的很杂的味道；花泽类就感觉很温柔的，像水一样冰凉，用了桉树油的味道很文雅；西门比较成熟，就用了檀香和麝香来表现一种成熟男性的味道；美作就是很阳光的大男孩用了野百合的味道。我问，那杉菜呢？杨冬梅笑道：“漏了她，可我就看F4啊！”
劳耳者——王雪（调律师）
和南京艺术学院的钢琴调律老师王雪见面的这一天风很大，她碰巧又很忙，我们只好趁她下课的间隙站在爱乐学院的小花园里面聊上一会儿。
王雪用极其平和的语调和我说着她喜爱的工作——调律师。如果算上学生时代的三年，王雪“劳耳”的“耳龄”已经有六七年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都坚持不用耳机听任何东西，从职业角度来说，调律师的耳朵可是革命的本钱。损害听力的事情怎么可以做呢？我笑问她是不是耳朵有冻疮也会影响用耳朵工作？王雪微笑着说不太会有影响，倒是游泳时还要注意不能让耳朵进水啦 ，发炎啦，如果染上什么耳疾那麻烦可就真的大了。另外平时还要注意身体，要是感冒了，也还是会影响“听拍”的效果，看来劳耳者的保护措施也不少。王雪还告诉我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器官会老化，耳朵也是一样，所以要是想学调律，各位一定要趁年轻。我问的正起劲的时候，王雪突然告诉我说我的手机在响，我自己还就是没有听见，因为音量给我调到最低了，再说周围风又大，人又吵。
王雪说自己对吵杂的环境中不同的声音会特别的敏感，比如说手机的响声，别人听不到的时候好就老是提醒人家，可能这就是长期用耳的职业敏感吧。然后我们的谈话中就开始有专业的术语出场，听拍、音准，音高，振动频率……诸如此类，王雪当老师的热情在这个时候完全自然流露，她放慢语速，还及时重复，必要的时候还加以解释，基本的动作如下：用左手打键，发出声音，耳朵听音；右手握扳来调整弦的张力，一般的国际标准音高是440，但是有时候一些演奏会的场合要钢琴和其它乐器配合，就会有特别的要求。有一次王雪为德国的钢琴家调律，他要求的音高是442，王雪没有这种音叉（调律的工具），只能用自己的耳朵来校准，而且要求是十分的精确，甚至连一两个音分都不能差。我问王雪，真的对自己的耳朵那么有信心么？她很肯定的告诉我，那当然，这么多年的专业训练，听拍在脑海里面并不是抽象的东西，它有科学的原理和严格的程序。
到后来，我们的时间不够了，王雪为了和我解释调律师的基本任务是听辩拍音，就自己在我的记录本上写啊，画啊，挺抽象的东西给她这样一讲竟简单得很。王雪结束时还很随意地说起去日本进修时的发现：调律师在国外的地位是很高的，但在国内甚至有人都不知道钢琴要调律，如果一架钢琴连音高都不准，那演奏还有什么意义呢？
劳嘴者：陶春红（肯德基接待员）
“各位亲爱的来宾，您好！欢迎光临肯德基杨公井餐厅，真诚地提醒您，当您购买产品时，请特别注意您的钱包及一切贵重物品，当您用餐时请将包放在您的身旁，以免丢失，谢谢您的合作！肯德基杨公井餐厅祝您用餐愉快！”刚走进陶春红所在的那家肯德基餐厅，就听到了这熟悉的话语和悦耳的声音，摄影记者碰了我一下，轻轻地说，正播音的人就是陶春红——肯德基杨公井餐厅的一名资深接待员。
陶春红在肯德基工作已经有好几个年头，她说自己爱极了肯德基里积极欢快的氛围，和谐的同事关系、平等的上下级关系、融洽的员工和顾客关系都成了陶春红爱极了肯德基的理由。“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喜欢和顾客的交流，拿着话筒的，面对面的，心灵的……”我听得觉得有些玄妙起来。
“顾客您好，您想用同样的钱购买到更多的产品吗？那就请来购买我们的经济豪华套餐吧！不仅可以得到丰盛可口的食品，还可以省3元钱，经济又实惠，赶快行动吧！肯德基杨公井餐厅祝您用餐愉快！”广播里又一阵话语打断了我们的谈话，“看，就是这样的交流，听自己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的感觉很好呢！”春红愉快地说。
正想再开始另一个话题，玻璃陈列窗前几个张望的小朋友引起了春红的注意，她赶紧走过去，“小朋友，你们喜欢肯德基的小礼物吗？”两个孩子认真地点点头。“那姐姐送给你们两个小礼物好吗？”两个孩子更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以后你们到肯德基要记得叫我春红姐姐哦！”说着把小礼物递给孩子们。孩子们满足地笑起来。
再次向我们走来时，对一路刚刚走进餐厅的顾客，春红很自然地微笑着说：“欢迎光临，欢迎光临。”一直到我们面前。
——“这就是你的工作？”
——“是啊，和顾客交流是很愉快的事，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在状态。”
——“不停说话的状态？”
——“差不多吧，我每天上班都要说很多话，但是从不觉得累，因为这不是单纯的说话，是很珍贵的交流和回馈啊！”
再看餐厅里，很多也像春红一样身着红色马甲的员工在忙碌着。我想，肯德基的繁荣和这群找到状态的员工有很大关系，譬如春红，从她的话里听得出，她已经找到了说话的状态，是一个愉快的“劳嘴者”。
劳舌者——胡建兵（评酒师）
在去评酒室拍照片的路上，胡建兵的一句话让我深有感触“我们评酒师平时的生活啊，夸张点说就像苦行僧，但是一到星期五那天品酒了不仅觉得值，也真觉得高兴。”在人们的想像中品酒应该是很有趣的一件工作，为什么会像苦行僧呢？从事啤酒质检有十几年经验的胡建兵告诉我，他为了保持口腔气味的纯正，一直都不抽烟，不喝白酒，也不吃辛辣的东西，他笑说幸好自己家是南方的，吃菜口感偏甜，要是好辣者来做评酒师那还真的要忍痛割爱了。
每个星期五，胡建兵都会和其他的评酒师一起去有十几个隔廊的评酒室里评酒，每人一个隔互不干扰。他的公司里采用的是一种叫做三杯法的评酒法，一共评三轮，每一轮有三杯酒，其中两杯是完全一样的时间生产的，另外一杯是不同时间产的，胡建兵告诉我要先判断出哪两杯是一样的，然后再根据20项要求打分的项目如果香味、药味、苦味、酒味等等具体品尝。品的时候啤酒不能喝多，先抿一点，用舌尖顶一下，让味道从舌的两边往后走，最后回到舌根再品一品，润一润，吞下去以后还要再回味一下，感觉后苦怎么样。每一轮品完以后都要用蒸馏水漱口，但是这样嘴里就会有水味，能影响到评师判断酒的浓度，比如说原来是11度的啤酒，要是嘴里有水也许就品成10度的。那怎么办呢？这个时候胡建兵就要开始嚼一种没有味道的白面包，它的作用是吸收评酒师嘴里的水味和杂味，让他们的嘴里比较干爽。如此这样才可以开始进行下一轮的品酒。这个过程对“嘴”的要求真是严格。而且每一种风味物质用舌头品的位置也是不同的，比哪说苦味就是从舌根来品尝。我疑惑地问胡建兵这些品酒的技艺是不是有专门的老师教授？他认真地告诉我，品酒是很传统的，完全要靠自己多年来用嘴刻苦钻研。
胡建兵考评酒师的时候就品了很多的阈值，比如说要品出8、9、10、11、12这5种浓不同的啤，还要把它们按顺序排列，一般人也评都能区分8度和12度，但是8度和9度的差别就很微弱了，“品出这个差别才是真工夫！”胡建兵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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