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划分了“等级”的村民们

　　“哎呀，这事儿实在是让人憋气得不行，一样样的村民，凭啥把我们分成三六九等!”包头市九原区赛汗街道办事处尹六窑村村民郝庭亮这几天又开始吃鸡内金片了，他的胃涨得厉害，心里更是感到格外愤懑。和他一样觉得憋气的还有村子里的400多位村民，3年前他们曾无限憧憬过的住房梦，如今被村委会实施的“村民等级制”彻底打碎了。

　　支书迫压力无奈分“等级”　新班子沿用惯例“发扬光大”

　　据村里的老人讲，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地方最早是一个姓尹的人来落户生根，慢慢地才有了这个以尹姓开头的村子。现在，尹六窑村是包头市九原区赛汗街道办事处一个拥有300多户村民的行政自然村，有村民300多户1041人。

　　在这里生活了一代又一代，村民们的农耕日子过得辛苦而又充实。近年来，同其他处于城市边缘的村子一样，急速涌至的城市化浪潮迅速将这个原本宁静的村庄裹挟其中。1995年，乡镇经济的快速发展为尹六窑村带来了第一笔征占地补偿款。这笔当时看起来数目不小的钱牵动了全村人的心。围绕这笔钱到底怎么分，村子里炸开了锅。

　　“闹哄哄得吵了半个多月，最后还是村民中占大多数的坐地老户的意见占了上风，按照村民来村落户的时间把1963年划定为分界线，1963年之前落户的为‘老户’，1963年之后落户的则为‘新户’”。当年担任村支书的刘志荣对15年前这桩事情记忆犹新。他告诉记者，也就是在这次分配中，在所谓“老户”“新户”的基础上，又把全村村民划分为一至四个等级，每个级别确定了相对应的补偿标准：一等村民享受100%的分配;若是二等或二等以下的村民，则分别按补偿款的70%、50%、20%比例分配;这样下来，1963年以前来这个村子落户的村民享受一等待遇，每人分到1000元;1963年至1975年为二等，分到700元;1975年至1985年为三等，分到500元;1985年以后算四等，分到了200元。按照这样划分下来，1976年从外村由于政策性迁移而来的村支书刘志荣自己也成了三等村民。

　　“没办法，我也不愿意这样，但人家老户人多势众。当时也有些村民感到不公平向乡里反映，但因为分到的钱不多，村委会又做了不少工作，后来也就不了了之。”想起十几年前这档子事儿，刘志荣老支书显得很无奈。如今，让65岁的刘志荣老支书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把村民分成等级进行土地补偿款分配的后遗症在十几年后逐渐显现，被现在的村委会班子继承下来并“发扬光大”。而拿到第一笔土地出让费的村民们也没有想到，新老户共同享受同等待遇的舒心日子悄悄结束了。[page]

　　“拖油瓶”子女被另眼相看　政策性迁移成三四等村民

　　时间进入21世纪。2006年7月，新一届村委会班子经选举上任了，从2007年开始，尹六窑村就有了一笔又一笔的征占地补偿款。短短3年间，这里的土地已今非昔比，价格越来越金贵，蹦高地往上蹿，一亩地由过去的几万元、十几万元升值到现在的25万元。2007年，被征占了全部土地的邻村井卜什村买下尹六窑村一块土地为本村失地村民筹建安置楼。经过召开村民大会讨论通过后，尹六窑村委会决定借着这股东风，投资7000多万元兴建16栋约6万多平方米的尹六窑新村住宅楼，为将来失地后的村民们能够安居未雨绸缪，并承诺人人有份。

　　据村民们反映，这期间，村委会先后四次给村民们分过数额分别为10000元、3000元、2000元和1000元的征占地补偿款，在严格按照过去划分的村民等级进行分配时，把每个等级所对应的补偿标准微调了一下，一等村民仍旧享受100%分配;二等或二等以下的村民，则按补偿款的85%、70%、50%比例分配。1996年以后落户的是五等村民，属于等外户，什么福利待遇都没有。二等和二等以下的村民们越来越感到压抑和愤愤不平。

　　今年52岁的郝庭亮是1969年随母亲闫玉兰改嫁到尹六窑村的，当时他仅有12岁，已在这个村子生活了40年。而村民张建英兄妹三人也是30多年前就随其母张桂花改嫁到这个村，其母张桂花与丈夫白旦小又给他们生了一个妹妹白润英。村民杨建明兄弟三人自小随母亲改嫁过来时干脆姓了继父的姓。然而，在尹六窑村实行的“村民等级制”中，凡当年带着子女改嫁到尹六窑村的妇女，所带来的子女和再婚后生下的子女却享受不一样的等级。随母来的子女降低等级，婚后生的子女则享受一等村民待遇。而凡被划分为一等的农户，其家人包括子女、孙子、外甥均可按100%的比例享受到土地补偿款及相关福利待遇。若被划分为二等或二等以下的村民，下一代只得按照父母的等级来沿袭分配比例。

　　村民张建英说：“我们兄妹3个被划为二等村民，我妹妹白润英却是一等村民，我的丈夫则是三等村民。亲亲的一家人，在家里也没有被区别对待，却被村委会人为地划分成不一样的等级，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据了解，在这个村子里，像他们这样情形的还有80多人。“我们想不通的是，如果按年限划分等级，那为什么一等村民的儿子、孙子就可以不按年限划分，直接进入一等村民的等级?”她气愤不已。

　　“我们一家是1977年因包钢污染，通过政府统一安置从全巴图村移民搬迁来到尹六窑村的，每人还带着100元的安置费。”村民肖财昌父子告诉记者，当时他们是全巴图村最早迁来的4户之一。与他们同样命运的还有位于昆都仑水库上游的桃儿湾村村民。因水库上游连年遭遇洪水，当地政府在1985年、1997年先后两次将桃儿湾村民11户约45人有序地安置到尹六窑村，这些村民不仅带资为尹六窑村打了两眼机电井，而且也全部分到了承包地和宅基地。当年的政府安置文件也明确指出，凡从全巴图村和桃儿湾村搬迁落户到尹六窑村的村民，均享有本村村民同等待遇。“我们是被政府统一安置到这里的，为什么被划成三、四等村民?!”搬迁户们对此反应强烈。[page]

　　新户老户各执一词　孰是孰非均有说法

　　这几天，村民韩长命的家里总是烟气腾腾，愁云弥漫。新户村民们聚在屋里默不做声，低着头一个劲地抽烟，他们正在为迫在眉睫的安置楼分配而忧心忡忡。在新户们看来，这次分配的不仅仅是这16栋新村安置楼，更直接关系到他们今后的命运。

　　2009年10月，在村民们的盼望中，那期待已久的16栋新村安置楼即将竣工验收了。然而，新户们却听到了让他们震惊的消息：人均35平方米的安置楼也要按照村民等级进行分配。也就是说，每个等级的村民都要按对应的补偿标准缴纳余款才能入住。也就是说一等村民不用掏钱白住，二等或二等以下的村民，则要分别补交享受面积的15%、30%、50%房款。

　　2009年11月10日，尹六窑村委会通知召开全体村民大会，就刚刚竣工的16栋安置楼分配方案进行表决。分配方案有三种选择：均等分配;缩小差距分配;严格按村民等级分配。

　　“因为知道咱们40﹪的新户去投票肯定投不过人家60%的老户，所以我们要求均等分配楼房的109户新户拒绝出席村民大会表示抗议。”村民韩长命说。但新户们的不合作丝毫没有影响村民大会的进行，全村370户村民中有261户人家参加了村民大会。最后，投票结果以234票赞成按等级分配、20票赞成均等分配、2票赞成微小差距分配、5票弃权而拍板。

　　11月15日下午3点，尹六窑村委会又召开了党员和村民代表会议确认经过村民大会投票的结果。会上，村主任尹建刚宣布，该走的程序已经走到了，按大多数村民投票意见，决定这16栋安居楼按等级进行分配。因强烈要求进行均等分配被拒绝，又与其他村民话不投机，党员村民郝庭亮退出了会场。

　　新户们说：“我们自打迁入尹六窑村以来就是这个集体经济组织的成员，全部按当地村民待遇给分了地，我们也完全按照村里的规定承担了各种义务，缴纳各种提留和税费，一样没少过，都跟老户交得一样多。”他们掰着手指头给记者数着，多年来，在修路、建学校需要出劳力的时候，新户们也是二话不说，埋头干活。“我们与老户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已经和这个村子融为一体了，可以说根叶相连、荣辱与共。”新户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转眼之间，和睦相处了几十年的乡亲竟会为土地征占补偿分配而翻脸成怨，成了陌路。

　　“现在我的地全部被占了，占地补偿款也被村委会拿去统一盖楼了，却让我按三等村民待遇交钱才能住进去，天下哪有这等道理?”58岁的原桃儿湾村移民孙海明手里举着自家的土地承包证说。他也是目前全村22个村民代表中唯一的新户，很显然，他这个唯一的代言人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微弱了。[page]

　　然而，尹六窑村的老户们却不这样看。村民李命仁老人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历了七代人，他对新户要求平均分配占地补偿款和楼房的要求很不以为然：“村子的土地都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我们这些老户在成立人民公社时都是带着自己的骡马大车入股的，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汗滴子不知在这个地方流了多少!而那些新户当年就是看到我们这地方土地肥美，投朋友转弟兄通过各种关系投奔到村子来落了户，又没背着土地来，他们是在享受我们的资源，怎能跟我们比?所以占地补偿款理应多分给我们，既然拿这钱盖了楼房，也应该更多补偿我们这些老户。给我们老户分新楼房不要钱，而那些新来户就想和我们老户站齐了，这是不可能的。”

　　采访中记者从村民口中得知，2009年7月4日，村委会与内蒙古居然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签订协议，以360亩集体土地入股合作开发建设安置楼项目，工程利润分配比例为村委会占33%，开发商占67%。这使新户村民们更有了远虑：如果村委会继续沿用村民等级进行分红，一等以外或无等级的村民合法权益将来又如何得到保障?近忧远虑困扰着这些曾经以脚下的土地立身的人们。

　　村支书：这是经村民代表大会投票通过的决定

　　办事处：对村委会的行为我们只能指导协调

　　律师：“多数人通过”也不能剥夺合法权益

　　11月17日上午，记者来到尹六窑村头那片已竣工的16栋安置楼前，一栋栋崭新的楼房矗立在过去的庄稼地里，似乎正在向渴望早日入住的村民们招手。这片楼群的东边就是村委会与内蒙古居然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联合开发的已部分围起来的地块。放眼望去，前几日的残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偶尔有几片白色的映衬，使这片搁荒的土地越显得冷清荒凉，尽管被几米高的围墙给圈着，也挡不住它正在历经的沧桑。

　　11月17日下午，记者来到尹六窑村委会的会议室，见到了村主任尹建刚和村支书靳有根。

　　记者：有村民反映，咱们村把全体村民分了等级进行占地补偿款的分配，用占地款盖起的村民安置楼也要按等级比例进行分配，是这样吗?

　　靳支书：是，确实有这回事儿，但给村民划分等级不是我们现在的村班子定下来的，而是延续了1995年的老办法，并经过村民大会投票通过决定的，程序是走到了。这就像1950年参加工作和1980年参加工作的能一样吗?我们这几年分的几笔钱占地补偿款也都是按照这个等级进行分配的，但在原有模式的基础上提高了分配比例。

　　记者：一些村民反映，3年前占地盖起的这16栋安置楼，他们并不知道建成分配时要按等级比例交楼款，是这样的吗?[page]

　　靳支书：是，不知道。但他们当时都是签了字同意的。耕地虽然承包到户，但所有权还是属于村集体的，并不是哪一户、哪一个人的……

　　记者：那按等级比例交上来的楼款如何处理呢?

　　靳支书：收回的安置楼款要继续按着这个等级模式给村民进行二次分配。

　　记者：村里已经围起来要同一家房地产公司联合开发建设的那块土地将来的收益如何给村民进行分配?

　　靳支书：将来的利润分成那还没定呢，到时候肯定也会拿出具体的方案，通过村民大会讨论并投票进行表决的。

　　随后，记者采访了赛汗办事处主任王补德和纪委书记张巨金，他们都明确表示，不赞成尹六窑村的这种做法，曾多次给村委会建议均等或缩小差距进行分配，村委会说老户们不答应。“作为乡镇办事机构，对村委会通过村民大会决定的事情只能进行指导、协调，我们在尽量做工作。如果协商不成的话，我们建议他们通过法律程序去解决。”

　　日前，记者就此采访了内蒙古慧聪律师事务所康伟律师，他认为，按照民法权利义务相一致的原则，被尹六窑村委会划分为二等和二等以下的村民多年来都履行了村里的各种义务，理应具有尹六窑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尹六窑村委会这种做法剥夺了其作为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资格，没有法律依据。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等相关法律规定：凡同一集体经济组织的村民，不论落户时间长短，均应享受同等村民权利，履行同样的义务。该民事权利，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理由非法剥夺、侵害，否则就构成民事侵权。

　　康伟律师进一步解释，我国《村委会组织法》赋予了村民自治的法律地位，但同时也规定，村规民约、村民会议或者村民代表会议讨论决定的事项不得与宪法、法律和国家的政策相抵触。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的认定，是公民的一种基本权利，关系到成员的经济、政治、民主等一系列的权利，不属于村民自治事项，不能通过村民集体表决、村规民约等方式决定。所以，村委会在分配时给予差别待遇的行为是错误的，直接导致了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处于不平等的地位，是对平等法治原则的违背，是对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合法权益的侵害。尹六窑村的做法违反我国民法的公平原则，以貌似民主的方法，由一部分村民侵占、剥夺另一部分村民的合法权益，相关部门依法应当尽快予以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