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晴了几天，雨水骤然而至，原来清明节又到了。

今天的话题有些沉重，因为要说到坟墓。

没有坟墓，就没有清明。多少描写清明的诗句都用到“荒坟”的字眼。清明就是去垂吊那些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的人。哪怕一个坟头多年无人问津，长满了荒草，为了证明墓主人曾在世上活过，有人也会给他上一炷香。

没有墓地的地方，逝去的先祖就失去了存在的载体。清明的传统随之渐渐沦丧。那些祖坟已经被破坏的人，每到这个时候，心中只有惆怅或麻木。

城市化进程中，很多人因征地拆迁而获得大笔补偿。也有人因征拆方的野蛮拆坟，而从此落下了心病。这其中不仅房屋被强拆，连墓地也被破坏。

很多人因修建高速公路被勒令迁坟，面对这个难人的命令。一些人不愿意去打搅先祖的亡灵，或者找不到合适的迁入地，不愿意迁坟。一位前来咨询的朋友家有一座清朝早期就存在的墓葬，历经数百年的沧桑和侵略、战争，安然无恙，却要在和平的今天被拆除。他哭诉着，问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坟地被拆除。

明确地表示“不要补偿，只求不动祖坟。”可见祖坟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之重。人们重视祖坟，也给很多纠纷埋下伏笔。

无论是拆房屋还是掘坟墓，拆迁方的效率和野蛮，可谓是古今罕见。

2017年，高某等几家人的祖坟所在地被纳入城市棚户区改造范围之内。因对安置地问题未能协商一致，高某等人不同意迁坟。本来还在协商过程中，不料，某天半夜高某等几家的祖坟被强制挖掉，没几天，坟墓所在地已经被平整一新。高某等人就去找到拆迁部门讨个说法，可拆迁部门推诿不知。

迁坟在中国人的传统里是重要无比的大事，坟墓是否得到妥善迁置，被认为关乎整个家族的前途兴衰，必须辅以一定的仪式，不能妄自动土。似这般行径，若在古代，可是不共戴天的大仇。就算拆迁方给他们补偿，这种被刨祖坟所带来的创伤，却很难完全弥合。

再来看一个更为恶劣的拆迁刨祖坟事件：

在黄帝故里新郑，有个有个孟庄镇，耿氏的墓园坐落在此，该墓园从清朝早期至今已有300多年历史，先后有9代耿氏先祖安葬于此，还安放着革命烈士耿孬妞的遗骨。市委组织部长和村长以建设小石庄新村的名义，故意在未批先建、未批先占的情况下，强行刨挖耿氏祖坟。

耿氏先人遗骨被野蛮挖掘、堆放、混合后，随机分置于数十口石棺中，曝于荒野迄今已有600余天，石棺中装满了碎骨、泥沙、荒草等混合体，现状惨不忍睹！已无法还原耿氏祖辈尸骨。其中还有耿氏家族的烈士耿孬妞的尸骨也同样被粉碎。

讽刺的是，此地每年公历的4月份都要举办声势浩大的祭祖大典，人们高诵经文，共同祭拜黄帝，寻根拜祖。

祖坟被挖，尸骨被糟蹋，每年清明节，耿氏后代如何面对他们的先祖？

祖先崇拜是中国民间最大的宗教性质的崇拜，在古代不论是观念还是法律，都保护祖先崇拜，刨坟既是私仇，也是重罪。在唐朝，掘人祖坟是同谋反、谋大逆一样“十恶不赦”的重罪。

而宋朝，为保证民众有足够的时间祭奠先祖，规定全国放假7天。

逝者的地位在人心中越重要，侮辱逝者所带来的伤害就越深。

近看几十年前曲阜孔子墓是遭遇刨掘的过程，刨坟人把圣贤的头颅当球踢。远看几千年前伍子胥鞭尸楚平王，都是发泄仇恨，来伤害逝者和善良风俗。

现今拆迁刨坟干的事其实和刨孔子墓、鞭尸楚平王以及历史上许许多多的掘坟鞭尸事件没有太大区别。

这些是被媒体曝出来，或历史较为著名的。

被压在地方鲜为人知的挖坟事件则更多。听过不少地方上以各种各样理由刨坟的恶性事件。

如，2021年，贵州省普定县一农村，有一户人家老人过世，家人因念及老人生前怕火，便未将其火化，留了全尸放进棺材下葬（因为即便火化了也同样要放尽棺材下葬，所以火化并不会节省占地）。但当地政府工作人员接到群众举报，随即带人将他下葬不满一年的尸体挖出，拿去烧成灰后，重新装进棺材里下葬。

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响应某种号召的过程中，拆迁使很多农民失去了他们的精神寄托所在。被迫离开家园，就与他们在故土先祖坟墓的永恒诀别。

长江三峡搬迁的那数百万移民，祖坟并没有迁走。他们的祖坟全部被水淹没，所有的人临走时只能从祖坟上取一把土带走。他们的祖先无论是贤是愚，后来只留下一个长满草的土堆，到最后沉入江底，抹除曾在世上活过的痕迹，就是每年清明时节后人想祭拜他们，也找不到他们的尸骨所在了。

这个大规模搬迁是国人作出巨大牺牲，是为国家建设作出的牺牲。

这种牺牲直到现在尚在拆迁中延续，但回过头来想一想，国家建设不是应该为了百姓的幸福吗？忽视个体的权利，有什么正当性可言呢？

虽然大多数人借着清明重聚，反而充满愉悦；这个节日对一些人而言却是惆怅。

清明节是难得一遇的死人重新统治人间的节日，这天所有人都为死人而服务。这是中国的传统，是根和魂的一部分。古代早期文明敬畏先祖的传统，在血脉里一直延续。

伟大的希腊作家卡赞扎基斯1920年代访问中国，立刻就被中国人对先祖的崇拜所吸引。一个中国官员告诉他说：这片土地与其说是人在治理，不如说是死人在统治。一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也许谁都瞧不起他，一旦他死后，就有了令所有人都惧怕他的力量。

可以说，这个节日是所有逝者最有尊严的一天。

卡赞扎基斯还感叹到：「北京，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可惜太脏了。」它的市区还没有铺上地砖的时候，全是泥泞的道路，那时候城周边是荒野，有不少无名荒冢。

如今，美丽的北京已经成了繁华的北京。周边的荒地坟冢已经为繁华的都市覆盖，今天是清明节，那些但我们尊重传统的习俗，尚残余多少，逝者的尊严还能保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