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故意杀人案办案随想

-上海俊豪律师事务所 吴小乐律师

凌晨三时许，某保洁公司的员工宿舍内一片寂静，人人都沉浸在梦乡中。忽然，一个人影悄悄地蹑足溜进了这间小小的宿舍，直接冲向其中一个上铺，寒光一闪，一刀直砍下去……

三个月后，我成了这个黑夜持刀行凶者的辩护人，案情也随着我工作的深入逐渐明朗：

小张，来自于江苏的一个农村少年，还不足20岁，确切来说，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父亲患有气管炎，母亲有精神疾病，除了少得可怜的小学教育外，贫困的家庭再也不能给他什么。成长的环境造就了他内向怯懦的软弱性格，也是日后酿成悲剧的根源之一。

几年前，小张来到上海，在一家保洁公司谋到一份差事，也无意中改变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与别人格格不入的性格使得他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甚至连说得上话的人也寥寥无几。更糟糕的是，孤零零的他更成为了公司里一帮“安徽人”的欺压对象。据小张事发后陈述，他经常会受到辱骂甚至殴打等不公正的待遇时，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事发前一天，被害人捡回来的废铜不见了，小张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首先是想当然的“审问”，当然，辩白是不会有人相信的。接着就被冠以不老实的罪名而被再一次群殴。他默默地忍受了羞辱。然而，这一次的沉默其实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再愚钝的心也能敏感察觉自尊的受损，而他的尊严，早已在一次次残忍的拳打脚踢和冷漠的袖手旁观中消失殆尽。他独自躲在角落里，默默数着伤痕，还有那些数不清的曾经的侮辱和欺压。该怎么活下去？还要不要活下去？！没有安慰，没有开导，没有任何人来帮助他，他自己在想出路。

嗣后，就出现了本文开头那一幕。

行凶之后，他躲到小区的绿化带里，因为对“杀人偿命”结果的恐惧，他选择用利刃戳喉企图自杀，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制止而未遂。

承办该案，我的心情很复杂——痛恨，惋惜，或许更多的是心酸。不痛恨他吗？他报复杀人的极端行为愚蠢而且残忍！痛恨他吗？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这个少年，长期处在无人救助的黑暗中！那天的群殴其实只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屈辱和愤怒让他最终选择爆发。他要跟对手同归于尽！旁人如花的年龄，他却只有苦难和无奈。这条不归路该是产生于多么痛苦孤独的谋划！

是的，尽管他的利刃下的受害人经过鉴定只构成轻伤，可他却为自己付出了以故意杀人罪被公诉的沉重代价。会见时，他不停地问我，他将要受到怎样的法律惩罚。法庭上，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是那么瘦弱和无助，眼神里交织着对生的渴望和绝望。

法庭辩论时，我从被告人的成长背景、教育程度、性格缺陷、生活环境、认罪悔罪态度、自杀行为以及被害人轻伤结果等方面具体阐述，建议法庭从轻或减轻量刑。辩护观点合法有据，被合议庭最终顺利采纳，法庭当庭判决: 被告人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我长出了一口气，却再也不忍对视这个少年愧悔感激的热泪。

从事律师职业以来，接手过不少类似的案件，尤其是青少年犯罪的法律援助案件。经常随着对案情的深入了解，对无知无畏震惊，对人心冷漠慨叹，每每结案后，心情总是久久不能平复。始作俑者的残忍，被害者又成了害人者，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小张们的悲哀事件在重复上演着。而我，除了尽我所能给他们应有的法律辩护，还能给他们什么呢？！维护法律的尊严，维护人的尊严，前路如此漫长，我，一个法律工作者，还该做些什么?

我一直在扪心自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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