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抢劫”到“非法拘禁”

---存疑作对被告人有利的解释

从一开始涉嫌抢劫罪，到后来改变为涉嫌非法拘禁罪，虽然只是两个罪名的转换，性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法定刑从有期徒刑3年以上10年以下变成了法定刑3年以下。在无罪辩护没有空间的情况下，这对于被告人来说无疑是最为有利的的走向了。

案情简介

2018年5月初，犯罪嫌疑人A与被害人B因赌博发生纠纷，A遂纠集犯罪嫌疑人C、D、E、F4人，一行5人以被害人B欠A赌债不还为由，将B强行拽上车并带至贵阳市白云区大川白金城附近。5人因向B要债未果，对B实施了殴打。之后又强行将B带至高新区继续实施殴打，导致B头部、肩部受伤。后B通过微信、银行转账的方式向A等人转账20余万元，在B被控制人身自由近5小时后被释放。

B被释放后随即向派出所报案，否认与A有债权债务往来，否认对A欠下赌债，坚称是A等人认为他在赌博过程中“出千”赢了A的钱，所以才对B实施报复，抢走了他的财物。

派出所民警接案后，以A等人涉嫌抢劫罪立案侦查，A等人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后，随即到派出所投案自首，并将所获账款如数退还。但A一直坚称B欠了其赌债。

该案移到检察院后，本文作者作为犯罪嫌疑人A的辩护律师，第一时间到检察院阅卷。通过对卷宗的研判，就本案行为特征的表象来说，确实符合抢劫罪的构成要件。但是我们认为本案定性为抢劫罪，还是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且A在贵阳市有一家正在营业的公司，经营状况良好，家里经济条件优越；A与B系熟人，周围的人也都知道他们两人经常一起打牌，抢劫发生在熟人之间的概率还是较低的。因此A对B实施抢劫的行为不符合常理。

如果不构成抢劫，那么本案就只能是非法拘禁。就本案定性来说，关键看是否能查到A与B之间有无债权债务的证据。根据A的供述，被害人B向他出具了过借条，在B归还钱的时候当作A、B、C、D4人的面撕毁了，C和D亦供述看到A当作4人的面撕毁过一张A4纸，但是具体是什么内容没有看见。受害人B否认曾经向A出具过借条，撕毁一说完全是无中生有。因此就借条来说，属于无法查清的情况。于是我们向检察院申请调取A与B银行账户资金往来情况，检察院调查后，结果让我们很失望，A与B无任何经济往来。至此，作为非法拘禁中关于“非法债务”的关键证据无法再获取，只能是另行寻找其他突破口。

争议观点

观点一：A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以被害人B赌博“出千”为由，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A是为索要赌债的情况下。控制被害人B的人身自由，当场使用武力对被害人身体实施打击，使被害人不知反抗或不能反抗，最终迫使被害人交付财物，且数额巨大。根据《刑法》263条的规定，应当以抢劫罪定罪处罚。

观点二：A并非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其主观上是为索要赌债，没有侵犯被害人的财产权的主观故意。根据最高院司法解释的规定，当事人为索取高利贷、赌债等法律不予保护的债务，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依照非法拘禁罪定罪处罚。

观点三：根据现有证据来看，结合被害人的证言及其他证据材料，A等人实施的是抢劫行为；结合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及其他证据材料，A等人实施的是非法拘禁行为。在没有更有力证据的情况下，属于无法查清的情形。根据“存疑作对有利于被害人的解释”的刑法原则，应当以非法拘禁罪定罪处罚。

本文观点

本文持第三种观点，应当对A等人以非法拘禁罪定罪处罚，理由如下：

第一、非法拘禁主观上是为索取非法债务或实现其他目的，不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财产的目的。抢劫是为非法占有他人财产的目的而实施抢劫。本案中A等人主观上是否符合索取非法债务的情形，已经无法查清，根据“存疑作对有利于被害人的解释”的刑法原则，应作索取非法债务的解释；

第二、非法拘禁一般情况下是因为债务纠纷，事出有因，因此非法拘禁往往发生在熟人之间，犯罪对象往往为特定的人。而抢劫实施控制人身自由的目的只为劫财，因此抢劫往往发生在陌生人之间，犯罪对象为不特定的人。本案中，犯罪嫌疑人A与受害人B长期在一起赌博，彼此较为熟悉，且包括A、B在内的一个群体内，形成一个“赌友”圈，相互之间都熟悉。在这个圈内A选择B作案，必然不是偶然的行为；

第三、非法拘禁中被控制人身自由的人大多自身有过错。抢劫中被控制人身自由的人自身完全无过错。根据本案卷宗证人证言，A、B之间因赌博发生口角之争已不是一次两次，本案的发生受害人具有一定过错；

第四、非法拘禁一般没有暴力行为，有的虽然有暴力行为，但是对人的损害较小，损害作为加重情节予以考虑。非法拘禁为实现目的往往控制人身自由的时间较长。而抢劫一般情况下为压制被害人反抗都伴随有暴力，控制人身自由时间往往较短，劫财后即释放被害人。本案中被害人被控制人身自由的时间接近5小时，时间较长，使用的暴力也控制在一定限度内；

第五、犯罪嫌疑人A每月都有可观的收入，家庭条件优越，对于劫财主观上没有犯罪动机。

综上，我们认为A等人的犯罪行为应当定性为非法拘禁。

裁判结果

本案因缺少定性的关键证据，检察院两次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本文作者作为A的辩护律师，及时与承办检察官交换意见，并向检察院递交法律意见书，根据事实和法律，就本案定性进行深刻的分析。在公安机关二次补充侦查结束移送检察院后，我们再次与承办检察官交换了意见，并补充了一些关于A与B有过经济往来的证据。贵阳市观山湖区检察院经过审查，认为在非法拘禁与抢劫无法查清的情况下，根据“存疑作对有利于被害人的解释”的刑法原则，对A等人应定性为非法拘禁。至此，本案取得巨大成功。

2018年年底，观山湖区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了此案。2019年1月中旬对本案作出判决，判决A、C、D、E、F五人犯非法拘禁罪，判处5人有期徒刑10个月至1年零2个月不等的刑罚。A、C、D、E、F五人均未上诉，目前该案判决已经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