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行警示不良信贷率急升
导读：
累计发卡量逾1.5亿张，央行警示不良贷款率急升，在极度的诱惑和风险之间，中国的商业银行如何冲破发卡泡沫，找到真正的信用卡生意?
中信银行信用卡中心最近遇到了一件蹊跷的事情，一些持卡人和他们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他们与约7.2万名信用卡持卡人失去了通讯联系，工作人员拨打单位、家庭电话和手机都联系不上这些持卡人。
对于很多中国的商业银行来说，这事算不上新鲜，因为没人知道有多大规模的信用卡是找不到主人的。在过去五年，信用卡发卡量成了商业银行最关心的一个业绩指标之一。城市街头充斥着摆摊设点的发卡员，对大学生、甚至无业人士都来者不拒—只要你肯填写申请表。
中信银行是中国一家中型的股份制商业银行，这家银行从发出第一张信用卡到发卡量突破800万，只用了六年多时间。
在银行不遗余力的推动下，中国国内信用卡持卡人数大幅激增，由6年前的约100万人增长了三十多倍。如今，中国信用卡累计发卡量逾1.5亿张，超过3000万人有了自己的信用卡，很多人还不止一张。
当然，坏账也随之而来。
据央行6月22日发布的《2009年第一季度支付体系运行总体情况》披露，今年第一季度，信用卡逾期六个月未偿信贷总额49.70亿元，同比增加133.1%，占期末应偿信贷总额的3.0%，同比增加0.6个百分点。央行在报告中提醒金融机构“在大力推进信用卡业务快速发展的同时，应警惕信用卡逾期未偿金额持续上升所带来的潜在风险”。
这并非监管机构第一次对信用卡业务发出风险警示。今年3月，上海银监局发布报告称，截至去年底，上海各持牌信用卡中心不良贷款率为2.42%，同比增长0.76个百分点。上海银监局督促商业银行在信用卡发卡业务中规范经营行为。
中国信用卡市场仍有较大的增量发展空间，而商业银行信用卡不良贷款率大都在5%的国际警戒红线之下，但一些问题值得引起注意：商业银行竞相采取粗放式的“人海战术”、“摆摊”促销来扩大市场份额，尤其是发卡规模。
与此相对，银行不良欠款催收工作人员的数目也大幅增长。中信银行信用卡中心一位管理人士在接受《第一财经周刊》采访时表示，针对坏账上升的风险，该行加强了欠款催收力度，催收人员较之早前增加了近一倍，以前总部催收，现在分中心也开始协助催收。
“发卡量泡沫是当前银行信用卡经营的最大风险。”长期研究信用卡业务的银行业人士聂俊峰说。
随着信用卡坏账的攀升，不少银行发现，信用卡业务处于发卡量上升和信贷质量下降的两难境地。
对于基层发卡员来说，这样的烦恼还远，他们想得最多的还是每月如何多发一些信用卡。招商银行北京的一名发卡员向记者透露，为完成每月公司设定的发卡额度，他绞尽脑汁，曾经以每天300元的价格在北大租了一个摊位，也曾花了250元在嘉豪国际大厦大堂摆摊。而在北京，像他这样的招行发卡员约有400人。
这些发卡员都曾经历过好时光，但随着时间推移，发卡效果越来越差，有时甚至不足以支付他所付出的租金。
这场全员参与的信用卡热潮，肇始于2002年。那一年，工商银行、招商银行和建设银行先后成立了信用卡中心。过去六年间，它们的思路多少跟发卡员有些类似：只要足够勤奋，也许可以在几年内走完美国市场三四十年走过的路—就像亚洲金融危机之后韩国所做的那样。短短几年间，韩国信用卡的发卡量就突破了1亿张，而当时该国总人口还不足5000万。
资本市场的上市行为让这些中国国有商业银行变得更加灵活、更加市场化，银行的管理者们开始像银行家而不是像政府官员那样来考虑问题，业绩的压力迫使他们必须不断为银行开拓新的收入来源。而信用卡无疑是实现这个目标的途径之一。
这个市场对商业银行充满着诱惑。麦肯锡的一份报告预测：到2013年，包括信用卡、房屋贷款以及其他个人信贷在内的中国消费信贷市场将占据银行利润的14%，信用卡将仅次于房屋贷款成为最重要的消费信贷产品。在欧美银行中，零售业务的收入有近1/3来自信用卡。
银行对发卡量的痴迷也不难理解。东亚银行(中国)常务副行长林志民表示，信用卡在全球发展几十年，都是以量作为基本单位，发得越多越有机会赚钱，越可以把成本压下来，所以很多银行都会采取这种模式。“不单是中国，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
花旗银行在1970年代的信用卡市场战略就是追求尽可能大的发卡市场份额，它曾经在一年里向居民邮寄了几千万份信用卡申请表，此举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花旗在美国信用卡市场中的领导地位。
为了争抢市场份额，中国大型国有银行与中小商业银行也都争先恐后，市场推广手段层出不穷，目的只有一个：把信用卡塞进你的钱包。
中国商业银行的工作人员以前一直被批评效率低下，他们可以在上班的时候聊天、看报，如今，他们似乎又突然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从银行的经理到业务员，每天聚在一起讨论每个月的业绩额度完成状况。所有的指标现在都直接和奖金与业绩挂钩，甚至每一位银行基层柜员的面前都安上了考核按钮，客户借此对他们的服务质量进行评价。现在，他们开始发现，自己对业绩的追逐似乎已经收不住脚步。
中行北京某支行的一位行长就曾对记者抱怨说，他所在的支行一年就要完成约2000张的发卡量，否则将影响业绩考核。
一些扭曲的促销办法随之开始盛行。
去年底，西安电子科技大学数千名学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故多出一张工行牡丹信用卡。作为持卡人，自己>>名下这张信用卡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但向银行查询后却发现信用卡真实存在。申请材料上只留了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宿舍电话，一个是该校财务处电话。学生们怀疑，这很可能是信用卡营销人员与校方个别领导协议之后集体办卡，以骗取佣金。
为了招徕客户，银行还争相给持卡人提高信贷额度。受制于《银行卡业务管理办法》，国内信用卡的最高透支额被限制在5万元以内。而金卡、白金卡等信用额度则不在此列。中银长城国际白金卡的授信额度高达10万美元，建行奥运白金卡授信额度为20万人民币，招行和中信白金卡也都提出“5万+N”的承诺，大多数银行还通过“临时授信”变相提高透支额。[page]
在几家银行争抢一个客户的情况下，后者往往持有多家银行的信用卡，总授信额度往往超过银行预想，也给发卡行带来了巨大的潜在风险。
2008年上半年，招行信用卡应收账款不良余额比年初增加2.78亿元，增幅达50%，坏账率由年初的1.92%上升到2.74%。
做为最早在国内开拓信用卡业务的银行之一，招行在经营能力、市场营销、风险管控等方面的表现称得上出类拔萃，其对信用卡业务相关财务指标的披露也最为详尽。相比之下，绝大多数中资银行对信用卡的有效卡数、坏账率等关键指标仍是讳莫如深。
中国人的传统习惯是不能寅吃卯粮，但如今年轻一代则完全不同。今年27岁的孙炜在北京一家资产管理公司工作，她的钱包里装着招行Hello Ketty信用卡、民生信用卡(金卡)和北京银行信用卡。三张卡加起来每月的透支额度达3万元，是她月薪的6倍还多。
2008年11月，孙炜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大学的金融研修班，学费2.2万元。她用信用卡支付了其中的2万元。此后，孙炜每月要支出2000元左右的最低还款额，这几乎占到她月收入的一半。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多，孙炜终于招架不住，最后还是远在新疆的父母替她一次性还清了剩下的债务。“再也不借那么多钱了。”孙炜事后向父母许诺。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孙炜一样幸运，可以由父母帮助偿债。在二三线城市，因信用卡透支而无力还款的消息频频见诸报端。成都的青羊区法院仅在2008年7月15日至8月15日间，就收到银行起诉个人信用卡恶意透支案件近40件。
上海信诚律师事务所律师唐建东每个月都会接到一些被信用卡债务缠身的人打来的咨询电话，这些20到30岁的公司人对此忧心忡忡。“其实他们都是因为个人财务出现困难而暂时还不上款，跟那些恶意透支或信用卡诈骗是两回事。”唐建东说。
对尚处于成长阶段的中国信用卡产业而言，其市场主体仍然是1970年至1985年间出生的群体。“他们依然处于职场和人生的上升阶段，加之国家经济的持续增长，像韩国那样的大规模信用卡危机还不大可能出现。”聂俊峰说。
从央行报告来看，第一季度持卡人透支总额仅占信用卡授信总额的16%。“与欧美市场相比，这是一个相对温和的比例，也反映了中国持卡人根深蒂固的储蓄传统。另外，国内信用卡债务并未形成次级市场和证券化市场，卡债的风险程度仍是可控的。”聂俊峰告诉《第一财经周刊》。
好的消息是，一些商业银行已经开始意识到了粗放型的发卡模式所蕴含的风险。
进入2009年，银行业的发卡速度已明显下降。第一季度末，信用卡发卡量增速较上年同期回落49.2个百分点。一些发卡行也开始采取比较理性的客户经营策略。很多银行今年开始暂停接受大学生申请信用卡。
发卡员们不能只想着把卡片塞到客户手中就完成了任务，现在他们也开始承担一部分发卡风险，如果发出去的卡短时间内就被客户注销，业务员要被扣除相应的提成;而如果客户在办理信用卡过程中有信用造假行为，经手发卡员甚至可能被开除。
招行信用卡中心通过央行征信数据库了解一些客户拥有信用卡的数量。“如果一个人有太多信用卡，我们不再发给他。” 招行信用卡中心市场企划部副总经理徐美娟说。
而中信银行的发卡策略是每位顾客尽量只发一张卡。“向客户发出第一张卡，客户经理可以得到全部佣金，向同一位客户发第二张，就只能得到1/5佣金，到第三张就完全没有佣金了。” 中信银行信用卡上海营销服务中心总经理朱炳瑜透露。
发卡行也越来越注重对细分客户群的获取和服务。
按欧美银行业的经验，年费、利息和商户手续费是信用卡业务的三大收入支柱。在国内市场，年费收入的趋势越来越低，大多数银行除了白金卡的刚性收费策略外，金卡和普通卡都是免年费的。因此，商户回佣和循环信贷成为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中信银行就把目标定位于高收入客户和女性客户。“不同的客户消费模式不一样，譬如女性消费模式是消费频率比较高，但单比交易金额比较少。高端客户是还款能力强，很少会付循环利息，但他们的单笔交易额普遍比较大，因此对手续费的贡献很高。”王宁桥说。
对银行而言，当梦寐以求的发卡量变成现实后，最大的挑战便是如何激发更多的用户持卡消费，这就要求银行从之前单纯冲量的粗放式发展向真正市场化的商业模式转变。
为了挖掘持卡客户的商业价值，银行们的促销手段让人眼花缭乱。交行、民生、光大等8家银行与苏宁合作策划“家电易购”活动;平安银行靠“10元看电影”打入上海市场;招商银行参加上海国际车展，推销自己的“车购易”信用卡
在加大营销力度、提高单卡消费的同时，招行开始刻意放缓发卡速度。“2009年以来，发卡量说得少了，更强调持卡人数的增长，”徐美娟说，“以持卡人数而不是发卡量做为考量，是(招行)近一年来的慢慢转型。”
目前，中国国内信用卡总量约1.5亿张，人均拥有量0.11张。中国数亿储户中的绝大多数至今仍未接触过信用卡。日本国际信用卡公司(JCB)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大冈俊文认为“中国城市人群潜在发卡量至少还有3亿张”。招行信用卡中心原总经理仲跻伟则更为乐观，他曾预计国内发卡量还有7倍的扩张量。
麦肯锡对新兴市场的零售银行业务曾做过一个概括：“欲者众，胜者寡”。在美国，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信用卡市场从群雄逐鹿演变为花旗、美国银行和运通等几家发卡行垄断的稳定格局。今天在国内竞逐的银行也不可能都是赢家。“如何在维持并扩大现有发卡量的基础上，提升信用卡的使用率和消费额，将是中国各家发卡行面临的主要挑战。”大冈俊文说。
即使在经历了六年多的“疯长”后，这仍是一个让发卡行有着无限憧憬的市场。对它们来说，这张小小的塑胶卡片决定着它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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