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军律师

                  贩毒76.2克为何竟判七年六个月有期徒刑

【内容摘要】2017年11月6日，风和日丽，秋意盎然。湖北省襄阳市樊城区人民法院两名法官、书记员径直走进市第一看守所，宣布一起普通的盗窃、贩毒刑事案件的判决结果：被告人曾某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伙同他人采取秘密手段盗窃他人财物，数额较大，其行为已构成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三千元；被告人曾某明知是毒品而故意贩卖，且贩卖毒品甲基苯丙胺76.2克，其行为构成贩卖毒品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一万七千元。两罪合并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八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二万元。

这一判决结果，完全出乎被告人曾某的意料，他感到特别惊喜和十分满意，连声称谢，当即表示服判不再上诉。目前，检察机关对此也没有提出任何抗诉的要求。根据我国《刑法》第347条的规定，贩卖海洛因或者甲基苯丙胺50克毒品，应当判处十五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没收财产。本案中，曾某贩卖甲基苯丙胺毒品76.2克，其最低起点刑为十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无期徒刑或者死刑。然而，襄阳市樊城区人民法院为何对被告人曾某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仅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六个月呢？这还得从我接手代理曾某这一重大贩毒案件说起吧。

（一）

今年5月25日上午，一对六十来岁的夫妇急冲冲地来到湖北巨天律师事务所。落座未稳，他们便直奔主题，直呼我的姓名，要求我作为曾某贩毒一案的刑事辩护人。这对夫妇是曾某的父母亲，我先前并不认识他们。看我一脸的疑惑，他们便进一步解释说，听别人介绍朱律师是襄阳有名的刑辩律师，先前在公安机关做了多年的刑警大队队长、缉毒支队副支队长，办了十几年的刑事案件，控辩技巧都在行，工作经验肯定要比其他律师丰富。所以，聘请朱律师作为曾某的刑事辩护人，他们一百个放心，也有充足理由相信他们的判断。

委托人的信任，使我顿时感到肩上沉甸甸的份量。他们老俩口向我简单地讲一些关于曾某贩毒的案情，很快便与巨天律所签订了委托代理合同，给我办理了授权委托手续。原来，曾某是他们家里的独生儿子，平时骄惯坏了，前年沾染上了毒品开始吸毒；去年曾某的妻子因为吸毒与他离了婚，留下一个三岁多男孩，由体弱多病的老俩口带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这对老俩口一边叙述着，还一边擦着眼角的眼泪，看得出来曾某吸毒贩毒这事儿给他们带来的心灵伤痛、无助和悲楚。

（二）

接下来，我在第一时间里赶到看守所见到曾某，了解他的基本情况和贩毒经过。

曾某出生于1987年6月6日，2003年从襄阳四中体育部初中毕业后，开始在襄阳深圳工业园一家公司打工，但平时沉溺于网络游戏；2015年9月份，因交友不慎染上了毒瘾，从此再也无法工作，便从公司里辞退浪迹于社会。

为了满足其吸毒的开销和欲望，家庭经济并不宽裕的曾某很快走上以贩养吸的道路。今年2月12日，曾某在襄州区人民医院门前以麻果每粒10元、冰毒每克100元的价格，从上家乔某处购回一批麻果和冰毒，主要用于自吸或者贩卖。

2月13日凌晨四、五点钟，吸毒人员毛某给曾某打电话称，他手里的“肉”（冰毒）没有了，让曾某送一些毒品过去。曾某连忙坐一辆的士，从居住的樊城区柿铺办事处宋家寨赶到“魅力四射”宾馆，将分装好的17袋冰毒、重8.56克，2袋麻果、重2.51克毒品（后经鉴定该毒品均含“甲基苯丙胺”成份）交给了毛某。这天上午11时许，毛某又用支付宝向曾某转账支付了800元毒资。

2月13日下午，吸毒人员许某某给曾某打来电话，要找曾某买900元的毒品。曾某放下电话后，用“黄鹤楼”香烟盒把分装的毒品包好，安排在场的吸毒人员许某、骆某将这些毒品送到楼下，交给来接货的许某某，并交待说如果许某某给了900元毒资，就接下送回；如果许某某现场没给钱，曾某就将从上家乔某处抵扣这些毒资。谁知，许某、骆某刚来到宾馆楼下的大门口，就被守候在这里的缉毒民警抓获，从许某身上起获1袋冰毒、重074克，1袋麻果、重6.86克（后经鉴定该毒品均含“甲基苯丙胺”成份）。紧接着，缉毒民警们冲进“魅力四射”宾馆601房间，将在场的曾某、毛某抓获，从曾某携带的塑料盒里起获7袋（盒）冰毒、重43.85克，5袋冰毒粉、重5.26克，3袋麻果、重8.42克（后经鉴定该毒品均含“甲基苯丙胺”成份），以及分装毒品用的电子称和塑料袋。当晚，办案民警分别对曾某、毛某、许某、骆某进行尿检，结果均呈阳性；检测出来他们四人体内全部含有 “甲基苯丙胺”成份。

这是一起典型的重大贩毒案件，曾某既是贩卖毒品的违法犯罪分子，也是毒品的受害者。

（三）

这次会见还是有收获的。曾某不经意间讲述的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格外警觉和注意。2月13日晚，就是曾某被抓获的第一个晚上。在檀溪派出所办案室里，他在接受讯问时，除了向缉毒民警全部如实供述了贩卖毒品的过程外，还交待了外号叫“黑子”、“娇娇”等人长期在市区贩毒的线索。时值深夜，负责讯问曾某的一位副大队长并没有意识到这条线索的价值，当时没有做正规的笔录，也没有及时进行跟进查证，只是把它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大约过了一周的时间，曾某提讯出来，突然迎面发现“黑子”刚被逮进看守所。这难道是一种事缘巧合吗？如果公安机关是根据曾某的检举抓获了“黑子”，并查证属实。那么，曾某的行为就是一种立功表现，这对曾某的以后定罪量刑是比较有利的。

此时，曾某的案件已经进入到审查起诉阶段。于是，我走出看守所直接赶到樊城区人民检察院，向公诉人员反映了这一情况，但是侦查终结的卷宗里并没有类似立功的情况说明。难道是曾某向律师说了假话，还是办案民警在移送审查起诉材料中漏掉了这一关键事实？对此，我要求公诉机关对曾某所述的这一重要情况进行可信性核实，公诉人认为我的建议有理，当场予以许可；与此同时，我主动与办案单位和人员进行沟通，积极争取他们的配合与支持。

不久，樊城区人民检察院将此案退回到办案机关进行补充侦查，提出的检察建议有两条：一是补充侦查犯罪嫌疑人曾某2003年7月份伙同他人盗窃的犯罪事实。二是补充收集犯罪嫌疑人曾某所述的立功材料。一个月后，公安机关将补充侦查收集的相关材料再次报到检察院。公诉人通知我去阅卷，一看内容让我兴奋不已。曾某2003年7月份因盗窃犯罪被逮捕，后来由于被监视居住而至今没有处理，这次公安机关补充这方面证据材料，属于法律惩处的必然要求；同时办案部门因为曾某提供破案线索，得以顺利侦破“3.03”特大贩毒案件，被认定为重大立功表现，案件辩护有了根本性的突破和重大转机。当我将这一重大立功消息告诉曾某时，曾某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道谢。

（四）

公诉机关经过审查后，在法定期限、按照法定程序，很快将该案向樊城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鉴于曾某归案后能够如实坦白交待自己的罪行，并有重大立功表现。公诉机关经过慎重讨论研究，决定对被告人曾某提出判处十年到十三年的量刑建议。

公诉机关的量刑建议是否精准恰当？建议刑期是否还会有压缩的机会和空间呢？在此基础上，如果还有降低被告人曾某刑期可能性，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现场起获了76.2克数额特别巨大的毒品，破案时人脏俱在，而被告人对此又供认不讳。

为了找到对曾某有利的辩护情节和线索，我把300多页案卷材料，从头到尾整整仔细看了十遍，并且一边看，一边记录，一边思索。同时，我查阅摘抄了数百条与毒品犯罪相关的法律、法律和司法解释条款，找到三十余起类似的毒品犯罪案件判例。

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我对曾某贩毒、盗窃案的辩护方向、辩护策略、辩诉焦点、辩护技巧等问题，已经初步梳理出一套思路，并逐步在脑海里定格下来。庭审前，我连续两次会见曾某，将我的辩护思路和想法告诉了他，还向他交待了庭审的流程及其应当注意的事项。曾某对我的辩护工作表示理解、支持与配合。

（五）

2017年10日17日上午9时，细雨纷飞，凉意袭人。襄阳市樊城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的旁听区座无虚席，拭目以待。湖北文理学院法学院200余名师生旁听了这场贩毒、盗窃案件的审理过程。

作为曾某的刑事辩护人，针对公诉人的起诉书和现场发表的公诉词， 我认为公诉机关将现场起获的76.2克甲基苯丙胺毒品一概定性为贩卖既遂行为不够准确，而且也不符合实际情况，而应当结合犯罪毒品的具体情节进行认定，并需要从三个层面作以具体分析。接下来，我进一步阐述了三条理由：一是从毛某身上查获的从曾某处购买的冰毒17袋（重8.56克）、麻果2袋（重2.51克），小计11.07克。从指控证据来看，构成贩卖既遂，应按照贩毒既遂的法定标准和条件进行处理；二是从许某身上起获的7.6克冰毒，应属于贩卖未遂的情形，按照《刑法》第22条的规定，可以比照既遂犯罪从轻或者减轻处罚。今年2月13日17时左右，被告人曾某应朋友许某某的电话约请，安排许某等人到“魅力四射”楼下送交毒品，结果尚未来得及实施交付，在门口就被这里守候的缉毒民警抓获，缴获冰毒7.6克。按照法律规定，已经着手实行犯罪，但由于犯罪分子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的，是犯罪未遂。从本案来看，由于警方控制下交付的购买行为，激起了被告人曾某的犯意形成，且未实际完成交付。因此，该犯罪毒品应当按照贩毒未遂处理；三是从被告人曾某身上查获的冰毒7袋（瓶）（重43.85克）、白色粉未状冰毒5袋（重5.26克）、麻果3袋（重8.42克），小计57.53克。该毒品及其数量应当按照非法持有定罪处罚。因为被告人曾某是一名以贩养吸的人员，自前年8月份开始吸食毒品，每天大约要吃8到10粒麻果、4到5克冰毒。照此计算，被告人曾某每个月要消耗掉150克冰毒、100粒麻果。被告人曾某从上家处购买的毒品，有很大部分首先被其吸食自用，然后才向同伙以成本价贩卖。而本案没有确实充分的证据能够证明，从被告人曾某身上查获的这些毒品，是用于贩卖还是自用。因此，对这部分毒品应当按照有利于被告非法持有对待。

接着，我又进一步指出，被告人曾某贩卖的毒品存在掺杂掺假的现象，建议酌情予以从处罚；归案后能够如实交待自己的罪行，主动检举揭发他人犯罪行为，协助公安机关破获一起特大团伙毒品案件，具有重大立功坦白表现，可以依法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在我发表上述辩护意见时，偌大审判庭里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台上审判长、人民陪审员和对面公诉人听得格外仔细认真，生怕漏掉我说的每一句话，放过每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并做好时时诘问的准备，进而释获其心中每一个疑问答案；旁听的师生们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在认真地听和记录，细细地品味。转眼间，一个半小时的庭审活动就结束了。

三天后，合议庭组成人员按照法定程序开始评议。之前，他们再次听取了我和公诉人的量刑建议，充分尊重并采纳我的主要辩护意见和观点；合议时，审理法官和人民陪审员根据庭审笔录，认真审议了公诉人的指控意见和辩护人提出的辩护事实与理由，依据法律规定和曾某的犯罪事实，据此作出了上述正确的判决，从而最大化的维护了被告人曾某的诉讼权利与合法利益，实现了法律效果、社会效果与当事人满意的完美有机结合。（作者系湖北巨天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